【江南小说】女房东

笔名爱情散文2022-04-23 15:26:560

妈妈要带着我去北京找爸爸这件事来得很突然。上午妈妈爬在地里锄谷子,中午回家和奶奶打了一架,晚上就做出了这个决定。其实,妈妈和奶奶打架也没吃亏,妈妈煽了奶奶两个嘴巴子,奶奶照着妈妈的嘴上抽了一鞋底。这样计算妈妈还赚着,因为她多打了奶奶一下。奶奶已经六十多岁的年纪了,也算是人老力不衰,把妈妈的嘴部打得变了颜色,远远地看妈妈的嘴上就像罩了块黑布。妈妈和奶奶每次打架都是因为一碗米半碗糠的小事,很不值得动手,可俩人都不愿意吃亏,只有用打架来解决了。只要动手妈妈总得吃亏,她打架的弱势是因为个子小头发长,让奶奶提着头发一甩一个大撇叉。这回,离开奶奶她也算得上逃出魔掌苦尽甘来。

爸爸在北京大兴区庑殿村的一个农贸市场修理自行车,有时候也捎带着修理排风扇和摩托车。他说明年就开始学修电动车和机动三轮车,可见前途一片光明,爸爸的良性循环大有大器晚成的势头,确实爸爸很有街头生存的智慧。庑殿村的人大多都认识他,都叫他水师傅或者老水。美中不足的是他的修理摊紧挨着一个下水道,臭烘烘的,成群结队的绿头苍蝇直往人身上扑。我问爸爸为什么不找个干净的地方,爸爸说干净的地方轮不到他,让本地卖服装的人占了。几个月没见爸爸,他的头发长了,牙齿上黄褐色的烟垢更厚了,肮脏不堪的衣裳套在身体上显得空荡荡的,他又瘦又脏,就像一条流浪狗。

我们住在一个大杂院里,这个院子里一共住着十七户人家,除了房东都是外来户,他们的大人都和爸爸一样搞修理、捡破烂、刷墙或种菜什么的。大清早都出去了,匆匆忙忙的样子令人怀疑,难道真的有那么多那么急的活儿等着他们去干?他们黑夜才回来,回来后都围在水龙头前肆无忌惮地说着脏话争抢着接水。我们住在一间西房里,这是爸爸花了一百多块钱租来的。屋里很黑,要是白天不拉灯,就像下了山药窖那种阴湿的感觉。歹毒的蚊子栖居在糊着报纸的顶棚上,随时就可以下来叮我们几口。妈妈说这里的蚊子心眼子坏透了,一点没错,它们放着胳膊与大腿上的好肉不叮,挑肥拣瘦专叮人最敏感地部位,比如胳肢窝、指甲缝、耳垂、大腿根等边边角角的地方,那可是又疼又痒挠起来又不方便,难受死了。就在昨天半夜,妈妈惊叫一声,爸爸下地拉着电灯,只见妈妈双手捂着嘴缩成一团,原来一只蚊子在妈妈嘴唇的伤口上叮了一口,妈妈的嘴唇肿得亮铮铮的,妈妈不知道是骂奶奶还是骂蚊子:老牲口坏了心肝的,疼死我了。

爸爸说:要不抹一点清凉油,好歹止点疼。

妈妈反问爸爸:嘴上能抹清凉油?和你娘一样的满肚坏汤子,拿些牙膏来。

爸爸乖乖地拿来牙膏,在妈妈的嘴上涂了一圈,看上去滑稽极了,像一只白嘴猢狲。

妈妈不让我轻易去串门,都是生人,怕人家丢了东西怨我,再等待几天爸爸给我联系好了学校,我就能上学了。我孤独地呆在黑暗的小屋里,小屋没有窗户,只有从门缝中才能看到院子里。在我心里,这个大院比玄机暗充的宇宙还要复杂。

上午,妈妈出去连给爸爸送饭连捎带着买蚊香去了,我习惯性地爬在门上透过门缝向外看着。大街上时起彼伏的叫买声传了进来,院子里很静,这分静默,让我隐隐约约感到了一种深度。但是,我又说不出那种深度具体代表着什么,让我很容易地想到深不见底的湖水和乌云密布的天空。正在我浮想联翩的时候,一个肥胖的老女人晃晃悠悠地出现在我的视线内,她的白衬衣裹着满身乱颤的肥肉,头发在脑后打了个圆髻,眼皮上厚重的肉下垂着。她走在花藤前踌躇片刻,又缓缓离去,等她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她的一只手抱着一条狗,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板凳。她咯噔一下把板凳放到毫无弹性的水泥地面上,坐下后,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然后翘起兰花指捏着梳子,轻轻地梳理怀中小狗的长毛,样子古典优雅,有着春江花月夜的潇洒,她把大把大把沉痛的温柔奉献给这条安静的小狗。

这个老女人就是女房东。是这个院子中的刀尖人物。

听爸爸说女房东和男房东以前都是唱晋剧的。女房东扮杨贵妃,男房东扮高力士;女房东扮潘金莲,男房东扮武大郎;女房东扮秦香莲,男房东扮小金哥。在台上他们一直如影相随,完全符合了“寸步不离”这个词。扮着扮着女房东突然发现她竟然离不开这个比她小9岁的小男人了。不管在台上还是台下,他殷勤的微笑就是她心中璀璨的花朵。终于,萌生在她心底的欲望如发苏的狂浪,为了爱,他们决然抛弃了华贵的戏装与辉煌的舞台,在一个夜里,27岁的女房东跟着18岁的男房东私奔了,他们跋山涉水回到男房东的老家——庑殿村。他们开始改行做生意了,他们从虹桥商场批发上海鲜,然后在庑殿村的农贸市场来卖,一直做到现在,他们有了家业、房子,现在还坚持做着。

女房东给狗梳理了一会子毛,有些累了。伸出手扶了扶自己圆滑的发髻。然后清了清嗓子小声唱着:何处是归乡的路,哪里是重逢的桥……唱完后仰起了脖子,用两只泪汩汩的眼睛紧盯着叶子繁茂的花藤。我知道她有些伤感了,过去戏台上的生活是她解不开的旧梦,今昔她只有面对阴冷潮湿攀附在竹竿上的藤蔓,倾诉着她陈旧的回忆。

正在女房东自我陶醉之际,院门呼啦一下开了,声音很大,把女房东惊了个倒仰。她怀中的小狗也一脸惊慌一溜小跑躲到屋里去了,这小东西比农村的黄鼠狼还要敏捷。进来的是男房东,他背着一个湿淋淋的蛇皮口袋,里面的东西看上去很重。女房东看着立在门口的男房东笑了笑,问:接上了?这次接的什么货?

男房东回答:鱿鱼和罗非鱼。

女房东到屋里端出一个大塑料盆子,放到水龙头底下接水。男房东放下背上的袋子,脱了上衣开始搓洗上身。

男房东五短身材,浓眉大眼,一副良民长相,他的年龄好像只有40出头。我怎么也想不出男房东演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而且他又都扮演得是小丑角色,他一定是演技劣质的那种演员,要不依他的这种脾气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的和女房东私奔的。

女房东接满水后,男房东也洗漱完毕。女房东和男房东说:我做好了面片汤,你喝上两碗再上市场吧。

男房东说:顾不上了,等一会儿罗非鱼都死了,我卖完鱼回来再吃吧。

男房东说完以后背起黑蛇皮袋子走了,他如一阵风来了又去了,除了给院子里留下一阵鱼腥味什么都没有带走。一只麻雀从花藤中飞起,万籁寂寥的时候,忽闻一鸟弄声,便又唤起了女房东许多幽趣。

我们院子里有一家做荞粉的,因为他家的男人姓刘,院里的人都叫他刘荞粉。最使刘荞粉得意的就是他的孩子是一对龙凤胎,孩子们十来岁了,姐姐叫刘信,弟弟叫刘念。光听他家孩子们这么有学问的名字,根本判断不出他们父母的来路。爸爸曾经问过刘荞粉:这么好的名字是谁给起的。刘荞粉说刘信有个表姑姑在吉林师范大学念书,是她给起的。

爸爸很不平衡地和妈妈说:咱家的丫头就逮不住这么好听的名字。

妈妈很公道地瞪了爸爸一眼说:他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也犯不着你去操心,左腿不干右腿的事,要我说酸溜溜的还不如咱家淋淋好听,我喜欢。

这对龙凤胎美中不足的是姐姐刘信有些弱智,她的脸胖乎乎的,眼睛被脸上堆积的肉挤成了一条缝,尽管刘荞粉的女人每天都给刘信的脸上涂抹雪花膏,可是刘信还是不折不扣地长成了歪瓜裂枣。妈妈背地里说天下的傻子都是一个长相。刘信的爸爸一有时间就和院子里的人们说他家的闺女是在未满月的时候得了一场重感冒,当时他在外地打工没有及时回来,孩子高烧20多天硬生生把脑浆子给烧坏了。他倒是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父亲。

依我看刘信一点也不傻,她除了把鸟叫成鸡、把叔叔叫成阿姨之外,在打交道上根本看不出她与正常孩子的区别,尤其是手脚非常麻利,好像经过专业训练似的。男房东卖剩了的鱼放在大塑料盆里,谁都不敢偷,就刘信敢拿,而且只要出手成功率就是百分之百,假如追问到她的时候除了决口否认,还要倒打一耙。比如我曾经见过她反问女房东:咋整的?你家怎么一丢鱼就来找我?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拿了?我哪里长得像贼?我们东北人穷死也不当贼,你小看我怎么的?她问得理直气壮,一脸的委屈。倒是女房东显得有些猥琐了,好像有意栽赃一个小孩。

刘信和刘念在庑殿村的一所叫光荣学校的私立小学念书。爸爸和刘荞粉初步了解了一下这所学校的情况,知道了这所学校是一个河北农民办的,收的全是农村来京的打工子弟们。老师们没有啥水平,除了中专毕业生就是初中毕业生,到那所学校读书全当把孩子送到一个管理所。但这所学校最大的优势就是收的学杂费低,就冲这一点爸爸也把我送到了那所叫光荣学校的学校。

早上,刘信和留念带着路,爸爸和我跟在后面。街道的两边肮脏不堪,一个拐角之处,发霉的菜叶下掩埋着一条已经腐烂的死狗,恶心得我直吐唾沫。爸爸一路上教导我说:你要多多尊敬老师,尊敬又不是钱,那要多少能给多少……我虚心地接受着爸爸的教导,一个劲地点头。到了学校门外,一群群小孩子呼来唤去地奔跑着,如万花筒一样让人眼花缭乱。学校的门上写着四个美术字:光荣学校。

刘信与留念带着我们见到了男校长和一位女老师,大家都挺客气的。男校长用爱才的目光打量着我,脸上有一种要重用我当班长的样子看着女老师。这位女老师就是我未来的班主任,她的身上无形地扩散着一股大豆高粱气息,蜡黄的牙齿上沾着一片韭菜叶,让人看了特别腻歪,好比一个雪白的馒头上沾着一只死苍蝇。她问我:这么高的个子,多大了?

我回答:12岁了。

女老师问:12岁才念3年级?我们学校好些学生6岁念3年级的。

男校长连忙向爸爸解释说:那是及个别的,要不让你的孩子上4年级吧?

我一下就明白了到这所学校念书的学生想上几年级就能上几年级。但我还是坚持要念3年级,主要是因为刘念和刘信都上3年级,我们可以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人地生疏,有了熟人就能感觉到内心的温暖,同时也减少了孤独。再说,我是那种呆头呆脑的笨小孩,只能念3年级,因为孩子的智力发展是参差不齐的,就有6岁就像12岁那样聪明的孩子,但是也有12岁却只有6岁智力水平的孩子。智力的发展有快有慢,一年有一年的水平,那种几岁几年级僵死的规定是完全是错误的。

我上学的那天妈妈也上班了,她的工作是为一个专煮羊杂碎的小吃铺烤羊头。妈妈说她最爱闻烤羊毛的烟熏味,这份工作也许最适合她了,就像勤劳的蜜蜂找到了盛开的花朵。第一天工作,妈妈的手上就烧了5个燎焦血泡,晚上回来后脸上被烟熏得好像包公他妹子一样黑,哭兮兮地裂着嘴一个劲地吸溜,她说火烧火燎地疼。我看着妈妈的手,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身上也起了层鸡皮。我一下感觉到我那么深深地爱着妈妈。

爸爸说:钱没有好挣的,要不就别上了,省得家里连个做饭的人也没有。

妈妈盯着我看了一眼,脸上仍然残存着一抹忧郁。她说:在北京我们没有一个投靠,吃点苦受点罪干吧。不能说妈妈特别热爱烤羊头,但总归她对这份工作还是挺有信心的,对于爸爸的劝说有些画蛇添足了。人一旦下了决心,就什么苦都可以吃了。

爸爸急着给妈妈用自行车里胎抹上胶水粘了一副橡胶手套,妈妈喜欢得半夜没睡着觉,她反复地试着手套,羞答答地直夸爸爸的好手艺。羞涩能使女人的脸蛋变得漂亮,此刻,妈妈的脸蛋比刚回来的时显得漂亮多了,腮上还起了两片好看的红晕。爸爸在妈妈的夸赞下寻找回了已经消失多年的得意与成就感。后半夜,睡梦中我只觉得床在翻江倒海般猛烈地晃动着,好大一会儿,妈妈拉着灯,满头大汗,她下了床蹲在尿桶上唰唰地撒尿,撒得非常畅快。

爸爸爬在被窝中含情脉脉地看着全神贯注撒尿的妈妈,心疼地提醒妈妈说:一身汗下地,也不懂得披件衣服,当心着了凉。我明白爸爸的身体里仍然燃烧着一团还未熄灭的情火。

妈妈在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揣着胶皮手套上班去了。要体现自己的价值,是要付出代价的。在她的眼睛里,烤羊头的工作是她迈向幸福生活的第一步,这份希望存在于她的精神之上,就像出现在她精神世界的一缕七彩光,她全力以赴地向这缕光扑去,犹如飞蛾扑向烈火。但是,她去了不到一个小时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她的怀里仍旧揣着那副胶皮手套。爸爸正穿衣服,他一边胡乱地在床上寻找裤衩一边问妈妈:是不是去早了,人家没开张?

妈妈眼泪汪汪地回答:不是,我的饭碗被砸了,老板说我的手慢,今天又去了一个手快的女人。

妈妈失业了,虽然只是上了一天,可这个打击对妈妈来说是毁灭性的。她恨那个手快的女人断了她的后路。她原以为勤劳吃苦就能干好,在这个地方勤劳吃苦的人随处可见,就像大街上的垃圾一样多。她是那么的无奈。邻居们早上急匆匆上班的景象,给她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让她更加思念工作。就在妈妈沉浸在失业的极度悲痛的第二天早上,女房东来到我们房里。她的嘴抹得通红,脸上飘扬着轻浮的表情好像天上浮游着灰白色的云,我明白她很看不起我们,这种女人除了内心的孤独还有些自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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