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再梦到你了。前些时候红云表妹说，院子东边留下的那棵老枣树，又收了好多枣子，而且今年比你走后任何一年，长得都多，都茂盛。
我亦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再看望这一棵老枣树了，有多少年没再采摘这棵树上的枣子了。但是我却清晰的记得，一个傍晚，你拿了大竹竿，一杆一杆打枣的情形。
你挥舞着巨大的竹竿拍打着树枝，树梢。一时间，枣子，叶子，树梗子，便一齐哗啦啦飘坠下来，满眼的青翠和鲜红，华丽丽地铺满一地。
我在地上帮忙捡拾枣子，把一部分好的、大的放在一旁的箩筐里，以备闲暇时，你把它们放进瓦瓮里，用黄酒醉起来，放到冬天，做我们的美味零食。其它则装进一条条麻袋，等候买枣的小贩拉走。
红艳艳的枣子，滴着红翠玛瑙的光泽，绿色的叶子也闪着幽幽的光。枣子在落着，叶子在飞舞着，你的双臂用力的摆动着，竹竿一下一下舞动着，你的青布外衣也随着你清瘦的身体，一张一合地来回晃动着。你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上沾着些碎叶子、碎梗子，一脸皱纹在这一刻舒展开来，盛满了灿烂的孩童般的笑容。
我又有多少年没有再吃那棵树上的枣子了，我几乎忘记了那些枣子的味道，忘记了那些枣子怎样穿透我幼年、童年、少年的时光，忘记了那些枣子同样把你的黑发染成白发，把你挺拔的腰身变得衰老而羸弱。
自从你走之后，我再也没有勇气一个人踏进老宅半步。它的每个角落，每棵树下，每片草叶旁，每朵花瓣边……莫不都留有你的影子和气息啊!老宅的角角落落里，你无处不在，无处不驻足啊!
我曾站在大门口，望着早已面目全非的院落，除了院东的这棵勉强留下的老枣树，和老屋门口那棵我记事起就有着阔大树冠的石榴树，其它的都已不复存在。
在你走后，东边那座老房子因为太老了，它也和你一样，摇摇晃晃的飘摇在时间的边缘，再也承受不住岁月的重压，就被一根梁柱、一块土瓦地一点一点拆掉了。
大堂舅在院子里养起了猪羊鸡鸭等家畜家禽，且搭了很多牲畜的窝棚，整个院子弄得鸡飞狗跳的，它再也不是你在时整洁干净的样子。我想午夜梦回时，当你踏足至它的门口，一定会唏嘘哀叹的。
你的小水井，你的小菜畦，你的圆枣树，你的木栅门，你立在屋角墙根的铁锨、锄头、扫把，以及你的大黄狗，这一切都没有了踪迹，不知道是在哪一个清晨或者黄昏，它们也跟随你的离开而不见了。
我不知道，再进老宅，再碰扣老屋门上的铁栓，和那粗砾的门板，还能让你再找到家的感觉吗?屋里也再不是当初的模样，你在墙壁上贴的鱼类分类图画，和太姥娘的照片都已不在了，你的那些老家具也被堆封在了一个角落，而不再被搬出使用。
除了院东的那棵老枣树和石榴树外，你居住了一生的老宅老屋，在岁月的冲刷洗涤下，早已没有了原来一点一滴的痕迹，面对这残破的景象，我都要寒冷的打颤，把呜咽挤压进胸腔，换成压抑的哀鸣。你，一定是比我更难过的。透过重重空气，我仿佛看到你眼里流着泪水，那么沉重，那么咸涩!
时光飞逝，一晃二十八年过去，我早已不是你眼里那个懵懂的小女孩儿了，我也已人至中年。生活的琐碎，重任，使得留在我记忆里的，关于你的画面越来越少了，我真怕有一天，我在如你当初的年岁一样大时，我会再也想不起你的样子，你的音容，你的笑貌;我会再也想不起你抚摸我头顶时，手掌的温暖，目光的慈爱，话语的关怀!
这一切，我都怕我会遗忘了啊!如若没有了这些记忆，若干年后，我该怎样去黄泉再与你相认，我该怎样怀着一颗茫然的心，再去寻找你!我真的是好害怕啊!
前几年给你迁坟时，看着你的骸骨一点一点出现在我眼前，我和你就那么直面面的相对着。你已是一具枯骨半掩泥土里，我记忆里那张最亲切的脸，呈现在我面前时，也只是一颗空洞着眼眶的白骨了。
我本以为，二十多年后再见你，我一定会痛哭的晕厥过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一滴泪水也没有流。我感觉我的眼睛，如同覆盖着你的泥土一样干涩，没有水分。
那一刻，我只知道，时间是静止的，空气是静止的，田野的风是静止的，就连庄稼、青草、树木、大地都是静止的!没有眼泪流下来，没有哭声喊出来，没有脚步再走动，我只是那么静静地和你对望着!
遥远的远方，仿佛隐隐有个声音在对我说，这是我活在这个尘世上，最后一次与你见面了，从此以后的以后，你我将再也不会，再也不能，再相见了!一切的一切，都已逝去，一切的一切，都刻进了生命里，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踪迹。只有，流在我体内的你的血液，还在奔流不息，日夜兼程，它一定是在期盼着，我和你黄泉相见的那一天!
今天，再读诗人牧笛先生给你写的诗章，我忍不住又泪流满面。泪光里，仿佛又看见你清瘦的面庞，慈祥的笑容，温和的话语。那么近，那么亲，那么触手可碰，一如从前，你还在我面前!微笑着向我招手：走，咱们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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