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太阳雨(小说)

笔名散文精选2022-04-22 11:30:050

(一)

“你说,这又是太阳又是雨的,究竟太阳是主打还是雨在唱主角?”看着阳光中如同金丝银线似的雨“刷刷刷”地斜着往地上飘,她问。

“要我说这太阳雨啊,说白了就像夫妻吵架,要是中轴往左歪一点太阳会隐退一点,雨就会再大一点;它要是往右歪呢,你想想会怎样?”何康老气横秋地说。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么?自然是太阳得意的笑了,雨水灰溜溜的走了呗。”

“也不见得,我倒认为他们还是会在一定程度上维持现状。就像你我。”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也是一对呀。”

上面的这段对话是若溪与何康在十多年前对话中的一段。那时候他们刚刚搬进新居不久。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就如若溪,时光走了这么多年,很多东西淡忘了,很多人淡忘了,唯独这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她却还一直记着。是啊,要不是那一场又一场的太阳雨,会生发出以后一系列的故事吗?有关她的,还有关何康的。

打开尘封的记忆,若溪的眼前再一次出现二十多年前的情景。那是一些带有甜蜜味道的、浮漾着温馨的、又渗入了许多艰涩的记忆。

(二)

转眼间,高中毕业已经整三年,三年后,在熟人的介绍下,若溪当上了一名代课教师。也就在上岗没多久的那一天,她与何康在一场骤然而至的太阳雨里不期而遇,确切的说相遇的时候雨还没有下,太阳正淡淡的笑着。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她从家中出发去学校,正走在半道上。她的面前是一条高桥,她正往桥上走的时候发现了他,她一开始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彼时他手里拿着伞刚刚要走下高桥,两个人就这样在高桥上走了个对面。

“是你?若溪。”

“何康,这么巧。”

虽然彼此间都有点喜出望外,对话却简洁得如同葛朗台对金钱的吝啬。

之后是短暂的空白,他面对着她站住了,双眼注视着她,笑着,倚着桥栏杆。而她当然也停下了。

本来照面之后就应该挥挥手再见了,恰好这个时候晴朗的天空下起了小雨,这老天真是好笑,就像京剧舞台上的变脸,太阳依旧在,雨却下得很猛,细观这雨似哭非哭,倒像是恋爱中的女孩子在男孩子面前使性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的。

雨帘里的太阳是羞答答的,一如若溪桃花般的面孔。突如其来的雨使得若溪将要迈出的脚步有了滞留的理由,停顿似乎变得名正言顺了。她看着雨水打在水面上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心里泛起无尽的欢喜。

曾几何时,她梦想过与他的不期而遇,她甚至设想过无数种方式的重逢,比如雨中的邂逅:两个人各自撑着伞,踩着青石板的街道,就像戴望舒《雨巷》里所描述的,她带着丁香的颜色,散发着丁香一样的芬芳,还带着丁香一样的忧愁,而他呢正独自撑着伞彷徨在悠长而寂静的雨巷。就这样,两把伞在雨中走了个对面;比如电影院门口的意外相见,一场感人至深的爱情影片使得她和他有了心灵相通的契机;再比如在青纱帐起的田间小道上,她恰恰低着头走着,猛抬头他正笑微微的站在她面前,然后她喊一声“嗨,何康,这么巧,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而他呢,会情不自禁的拉着她的手不断的晃着、摇着,口中反反复复的说着“若溪,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老实说,她想过很多,但却独独没有想到会在这场太阳雨里、在这条高桥上遇到他。

看到这雨,他明显露出了高兴的神色,他先是邀请她去附近的学校躲一躲,他告诉她,前不久,在亲戚的介绍下他来到了这所学校做了代课教师。

她婉拒了他的善意邀请,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在这样带着朦胧浪漫的雨中,沐着太阳的清辉,在雨的轻灵里与他说话更好一点。

她说,“这太阳雨我知道,不会下太长的时间,再说,等会儿我还赶路。”接着,她也告诉了他,与他一样,她也做了一所边远小学的代课老师。

他见她执意不肯,把手中的伞大部分撑在了她的头顶上陪着她一起站了。

一把伞撑起了一方无雨的空间,伞外金色的雨丝飘个不停,水面上顷刻间如同煮沸了的开水泛起了无数水泡。太阳依然照着,在无数的泡泡上如同跳着舞的精灵,她与何康的距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中骤然间缩短了、拉近了。何康的半个身子已经湿漉漉的了。见此她把伞轻轻的往何康的身边推了推,而何康马上又把伞固执的往她这边倾斜了,之后她不再推伞,而是羞答答地拉了一下何康。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虽然衣襟相亲、咫尺之距却还是无话可说,虽然那时那刻她的心里已经流动着无数的话语,虽然他的表情也透露出了抑制不住的欢喜。最后,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打破了沉默说起了眼前的太阳雨。

他说“真是一场及时的太阳雨啊。”

若溪说“雨中有太阳,太阳下面下着雨,倒也是一种别样的景致。”

接着,他仰面向天又若有所思的说“若溪,你说假如把这太阳雨比作恋爱中的男孩和女孩应该是怎样的?”

说着,不等她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我想,太阳应该是男孩,而雨应该是女孩。”

那一刻,她的脸红了。红了脸的她问“为什么这么比喻?”

他说“因为男孩子是应该给女孩子欢颜的,而女孩子么,天生就是水做的,通常是用来呵护的。”

(三)

一切好像都是无意的巧合,一切却又好像是冥冥中的缘分。一场太阳雨如同链子一样把若溪与何康切断了三年的联系又重新链接起来了。

之后,因为共同的代课教师的身份,更因为两个人曾经朦胧的青涩情感,两个人慢慢的多了联系,那时候还没有电脑,所有的无线交流工具除了见面就是写信。

她依稀记得,那次邂逅之后的一月后,她收到了何康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何康在信里说,感谢那场太阳雨。

他说,若溪:你我同窗六年,很多的东西已经深深的根植在我的心里。你知道吗?其实,高中毕业以来,我一直在期望着与你的相见,我希望与你相见,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之间曾经的同学关系和邻桌关系。

他说,若溪:假如把爱情比作那场太阳雨的话,我希望这是一场恒久的太阳雨,在这场太阳雨里我要做雨中的太阳,然后,用我的温润,用我的耐心,用我的细致,用我的爱,用我的情,陪伴着小雨一直走下去,直到永远。

对何康的信,她的回应是短短的两行字:“何康:来信收到。那一次谢谢你的伞为我遮挡了雨。假如可能,我希望再来一场太阳雨,因为,我想看雨中的太阳。”

对于她的幽静和不动声色的又是透露着春消息的短信,据后来何康告诉她的话说是“如获至宝,几乎是每天都要拿出来细品一番。”

之后,何康与她的联系更多了,他们借着书信来往谈理想、谈人生,谈一切想得到的话题。

一年后,两个人的感情在原有的基础上有了长足发展。那一天傍晚,当她再一次经过那条高桥回家的时候,她与何康再一次重逢了。

何康说“若溪,今天我是特意等你的。”

她明知故问说“等我有事吗?”

何康回答“我的心你是知道的,今天,我等你一个答案。”

“我们都还小,这事不急。”她有点忸怩,一边说一边低下了头。

“要说小,我们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我不求其他,只想要个落定,你不用立即回答我,我可以等。我刚才说了,我只想要个落定,落定了,我的心就安了。”何康吞吞吐吐地说完,一张脸红成了鸡冠花,两只手更是像犯了大错般的无措起来。

“你啊真是个傻子,你问我的心,那我该到哪里去问那个人的心?”若溪说完这句话丢给何康一个满含深情的微笑。

(四)

两个人确定恋爱关系后大概半年,国家的招生政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上大学不再推荐,而是凭真才实学考了。得知消息后何康兴致勃勃的特意赶到了若溪就职的学校,他决定与若溪共同奋进,期望着在同一所大学里比翼双飞。

为了一心一意的准备高考,两个人先后辞去了代课教师,各自回家看书复习。三个月后若溪顺利录取在外省一所师范学院,而何康却意外落选了。

若溪就要离开何康奔赴外地的大学去了,临走的那一天下午,若溪主动约了何康,她与他约定在来年的大学校园里重逢。谁知道命运很多时候还是无法由自己掌控的,连着三年何康虽然竭尽全力,却总是以几分的弱势与大学失之交臂。三年后,何康决定放弃高考。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何康曾经写过信给若溪,他在信里说,高考之事我决定放弃了,但我不会自暴自弃,我会努力在另一条道路上拼搏以实现我的梦想。

放弃高考后的何康很快就跟着当地的建筑队伍出了远门。很多时候理想与现实毕竟是有着距离的,寡母为了何康已经辛苦了多年,何康不忍心再让日渐年老的母亲含辛茹苦,他得卸掉母亲身上的重负。

寒假开始了,当兴致勃勃的若溪赶到何康家里的时候,留给她的除了何康母亲一张苦笑的脸之外就是一张薄薄的、没有寄出的信笺。

何康在信里说,“‘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若溪,请原谅我的无情,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看起来我们终是无缘的。”

从那以后一别就是三年,这期间,若溪大学毕业分在了地级市的一所中学从教,而何康却一直萍踪浪迹让若溪找无可找。

三年里,随着年龄的逐年增大,若溪渐渐的成了父母心中的一块心病,母亲不遗余力的一次次托了人做介绍要把若溪嫁出去,而若溪却还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为此母亲与她不止一次的吵过闹过。母亲说“我知道你一直在等那个何康,但是现在的情景是你落花有意人家却流水无情,你这是何苦来?我真是想不通你这个丫头,是脑子中枪了还是脑线搭到电线上了?放着那么多名牌大学生不嫁,偏偏要等那个打工的何康。”

“妈妈,感情的事你不懂!”

“我不懂?孩子呀,爱情当不得饭吃,当不得衣穿,只要合适就行。结婚结婚也得门当户对吧?听我的,找一个合适的把婚结了。”

“我要等他。”

“等总有个度,之前你已经等了那么久。”

“再给我一年时间,假如一年后何康还不出现,我听你和爸爸的,会把自己处理掉。”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好,我就满足你。到时候那人不出现,你得听我的。”

若溪在与母亲约法三章后再一次去了何康家,这一次,若溪写了一封短信,与何康一样,她在信里借用了纳兰的诗,“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与何康不一样的是除了纳兰的诗她没有说其他的。然后她把短信交给了何康的母亲说“伯母,我知道何康在有意躲着我,你替我告诉他,我要说的话都在这张纸上,我的心也写在这张纸上了,他要是还不见我,那只能怨我自作多情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来这里。”

(五)

也许正是这封满含深意的信拉回了何康失落的心,也许最终何康没有敌过自己内心深处对若溪的真爱。爱情这个东西有时候还真的像极了太阳雨。

一个多月后,何康终于出现在了若溪的面前。

风尘仆仆的何康约了若溪。在那个柳枝轻杨的河边,他对她说“若溪,请原谅我这几年的逃离,正如你所说的,在爱情上,我曾经是个懦夫,我做了逃兵。之前的我总想,爱一个人就要为她想,我想,我们的身份和地位已经不对等,与其让你在委屈中接受我的爱不如让你有个更适合的男人好好爱你。”

“何康,这就是你为我想的?亏你还读了那么多的书,你的自信哪儿去了?我们曾经的相知去了哪儿了?你以为爱情是可以退让的吗?”

“所以,我还是回来了。若溪,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有情人终成眷属。最终若溪成了何康的新娘。

走进婚姻的若溪和何康在度过了短暂的蜜月后渐渐进入寻常状况,油盐酱醋的熏染、紫火蓝烟的烧烤,渐渐的把浪漫演变成了平常。婚后的何康没有安定的工作,婚后的他们更没有房子,用现代的时髦词——屌丝和裸婚来形容当年她和何康这一对新婚夫妻是恰如其分的。

现实的严酷荡涤去了罗曼蒂克的意蕴,尴尬的生活状况如同一个人在大冬天里被剥去了棉衣般的让人没有着落。结婚初始,因为爱女心切让若溪的父母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让女儿女婿住到他们家去,结果却因为何康的反对而作罢。

为此事,若溪的母亲不止一次的在若溪面前喋喋不休“看看你铁了心嫁的能干老公,要本事没有,要钱没有,要臭脾气倒是有。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的穷小子,还死鸭子嘴硬,脾气傲得很,我和你爸爸好心好意让你们搬来住他竟然还不肯,好像我们得了他多少便宜似的。”

为此事若溪与何康也不止一次的商量过,但最终何康还是坚持己见,他说“若溪,给我时间,给我一点压力,只有有了压力才会有奋进的动力。相信我,我会让你住上我们自己的房子的。”最终,若溪顺从了何康,两个人在若溪学校附近租了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房子。

婚后第二年,她与何康有了爱情的结晶,女儿的到来增添了小家庭快乐的同时也增加了两个人各方面的负担,小小的斗室也更见狭小了,为此,若溪的父母亲再一次提出同住,最终何康还是谢绝了岳父母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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